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打字机

位于纽约格林尼治村的「作家屋」(Writers Room) 里,曾经有一间是专门为使用打字机的人预留的,门上贴着「打字室」(Typing Room) 的标牌,而且还写着要是地方不够了,用电脑的人得给用打字机的人腾地方。

儿童文学作者斯凯·弗兰迪 (Skye Ferrante) 度了几个月假后,在 2010 年的一天又回到「作家屋」时,发现打字机房间门上的标牌里,下面那行字不见了。不明就里的他走进去,搬出打字机摆在桌上,咔嗒咔嗒地敲字时,坐在他旁边的人纷纷投来不爽的目光。

店员跟他解释说,这里已经不再欢迎用打字机写东西了。「您有两个选择,一是换电脑写,二是我们给您退钱」。在纪录片《打字机在21世纪》(The Typewriter: in the 21st Century) 的里,弗兰迪戴着霹雳手套、顶着一头脏兮兮的棕色长发,一脸愤恨地说,这对他来说根本就是没有选择,于是「我再也没去过那里」。

不知道「作家屋」里那位「已经 84 岁高龄,现在正在写第 40 部剧本」的成员,现在还用不用机械打字机。但是 80 岁的历史作家戴维·麦卡勒 (David McCullough) 仍然在用。麦卡勒在纪录片里说,有人问他为什么不用电脑,用电脑的话写东西会快很多。他回答,我为什么要快呢,我就是要先琢磨好再动笔才好呀。他对着摄像机说,「写完初稿后再誊改时,还要做大面积的修改」,边说他边拿起两叠纸,「能看到初稿和改稿有什么差别」,电脑就不行。或许是因为电脑不行,又或许是因为文字处理软件里的修订功能,藏得太深了。

在麦卡勒看来,字打出来就抹不掉,没办法随便移动光标插入文字,能强迫写字的人先推敲再动笔。而且,打字机上没有拼写检查,不会帮你把拼错的单词自动替换成正确的拼法。亚利桑那州一个中学的英语老师瑞安·阿德尼 (Ryan Adney) 在课堂上要求学生用打字机,据说所有的学生都喜欢用打字机,而且绝大多数学生的拼写都改善了。辛辛那提的「文字游戏」(Word Play) 是一个课后辅导孩子们学习的公益组织,那里也把打字机当成教学用具,让孩子们在上面写东西。

打字机上不仅没有拼写检查、没有各种让你分心的东西,连退格键 (backspace) 都没有删除的功能。「退格」的确只是退一格,前面的字母还是会留在那里。主要的功能似乎是打带标号的字母。比如,先打「´」、再按 backspace、再按「e」,两个字符就组合成了「é」。Backspace 这个按键从打字机时代延续到了电脑上,威斯康星州密尔沃基的报人、诗人克里斯托弗·L·肖尔斯 (Christopher L. Sholes) 在 1860 年代发明的 Qwerty 键盘布局也流传到了现在。

自称是辛辛那提「数一数二的打字机极客」的哲学教授理查德·波特 (Richard Polt)曾经为「文字游戏」免费维修打字机。他维护着一个关于打字机的网站。这个网站上有养护打字机的指南、图解,还罗列了很多现在还在经营的打字机店铺的地址和联系方式。

理查德·莫斯 (Richard Moss) 在《The Magazine》上写了一篇讲打字机的文章。里面讲到,老匠人汤姆·科斯卡 (Tom Koska) 在墨尔本 Elgin 街开着一家打字机店,现在偶尔还会有客人慕名而来,一些客人是听了朋友的介绍,一些人则是看到了网上的帖子。波特的打字机店列表里,就有汤姆在 1969 年开的这家「精英办公设备店」(Elite Office Machines)。老工匠们说,喜欢打字机的年轻人们好像多了起来,也有更多的人来买打字机,只是替换的部件越来越少,如果坏机器需要修,恐怕就需要从旧机器身上拆了。不过生意还是很清淡,如果不是因为房子是自己的,老汤姆的店恐怕早就已经关门了。

年轻人对打字机重新产生兴趣,一部分原因是喜欢 vintage 范儿——虽然讲中文的年轻人,鲜少有谁的记忆里,确实存在过英文机械打字机这种东西,但是各种咖啡馆里,很少有哪家不在一进门的醒目处摆一台机械打字机。只是这些店常摆的「飞鱼」和「英雄」牌的旧机器,淘宝上 200 以内就可以买到,不过不保证能用,而且店老板大概也不在乎能不能用。

英文世界的年轻人对打字机的喜爱更身体力行,掸去了家里老打字机上的灰尘,重新开始用。还用打字机写 blog,也就是先打出来,再拍照放到网上,即 typecasting。杰克·吉尔钦 (Jack Zylkin) 做了一个叫 USB 打字机的东西,可以把机械打字机连在 iPad 上用。生于 1982 年的独立音乐人玛丽安·考尔 (Marian Call) 把打字机用作一种打击乐器。

最近几年,打字机在更主流的流行文化里也露过脸。2012 年的法国电影《一键成名》(Populaire) 讲述了一个小镇杂货店老板的女儿,因为会用打字机,进入城市在一家保险公司当上秘书的故事。历史上,打字机的确帮助很多女性走出家庭,进入了职场,于是也产生了把 typewriter(既可指打字机,又可指打字员)放在腿上的双关笑话。电影结束时提到了打字太快,连动杆 (typebar) 搅在一起的问题,可以通过把字模都刻在一个圆球上来解决。这种技术的确在现实中有应用,比如 IBM Selectric 系列,打字时里面的「字模球」(typeball) 会旋转到正确的位置再敲在纸上。《广告狂人》(Mad Men) 里大量出现的打字机就属于这个系列,但一个小问题是,《广告狂人》的时代背景是 1960 年代初,但剧中出现的具体型号是 1970 年代才问世的。

中文世界里,大众似乎对打字机并没有什么深切的记忆。最早的中文打字机,叫作「字盘式打字机」,是「1915 年研制的」,把常用汉字密密麻麻地摆在字盘上,打字时要找到要某个字,把摇杆拖动拉过去,按下「打字操作杆」,那个字才会敲在蜡纸上。接着,再用肉眼扫视字盘,从几千个汉字里找到下一个要打的字。「在 1960 年代的香港,只有比較富裕的學校才有能力負擔一位能操作中文打字機的打字員。」考虑到刻印在蜡纸上的用途,这种机器大概叫「刻版机」才比较合适。日本一度也在使用类似的「搞笑啊,根本没办法用的打字机」,设计略有不同,但操作方式同样繁琐。还有只能打假名的日文打字机,据说是 1899 年最初发明的。

林语堂也发明过一台看起来简练很多的中文打字机,在 1952 年拿到了美国专利,只可惜这台机器最终没能量产。如果键盘是中国人发明的话,恐怕就是林语堂画的那个样子

中文打字机真正进入现实生活时,已经不再是机械的,而是电子的了。这个时代仿佛一瞬间就被电脑、汉卡和各种汉化的DOS取代了。只是脱离了文艺青年的领域,进入了码农的世界后,突然就不性感了。

如果说英文作家念旧的方式是用机械打字机,那么一些中文的写作者念旧的方式大概就是手写了。让字迹流到白纸上的美感和字母「咔嗒」一声撞在白纸上的美感,大概难分轩轾。另外,如果你觉得不得不想好再下笔会对自己有帮助,可以试试一款叫 Write Only 的 iOS 应用,按 backspace 不能删掉前面的字母,对于练习英文拼写和遣词造句颇有些帮助。